国家电网报荐文：白鹤亮翅向江南
文 | 陈兆平
01
是的，我要从白鹤滩讲起。2019年11月，我从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西昌市出发，去云南采访±800千伏雅中—江西特高压直流输电工程云南段的建设情况。经四川宁南县，过云南巧家县，我沿着金沙江一路前行。奔腾的江水在近千米深的峡谷中咆哮而过。我知道，这个时候，就在这宁南与巧家交界的峡谷之间，一座巨型的混凝土双曲拱坝正一天一天长高，它的所在地就是白鹤滩。当天，我与白鹤滩擦肩而过，但这并不妨碍我对白鹤滩的美好想象。
白鹤滩地名缘自白鹤的传说。当地老乡说，这一带很久以前山清水秀、草木丰茂，成百上千的白鹤一早从金沙江两岸的原始森林中翩翩飞出，缓缓降落在江边的沙滩上。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江边自由觅食、悠然嬉戏，日落黄昏时又飞回林中休憩，故而此地得名“白鹤滩”。
去过白鹤滩的人都知道，站在干热的河谷地带，看着波涛汹涌的金沙江水，呼啸的山风说来就来。河谷里最大风力可达13级，大风会随时拉扯你的衣襟，甚至吹动你的身躯，让你站立不稳……自古金沙江上不行舟，两岸悬崖峭壁，江水在落差极大的河床上形成飞流直下的瀑布，一里一滩，半里一险。
巧家县产铜，白鹤滩曾被当作一条重要的铜运水道。清乾隆年间，当地官员征调民夫数十万，耗时9年，要打通行船水道，但以失败告终。他们只在白鹤滩留下了盘滩拖纤的栈道。抗日战争时期，为打破日寇封锁，使物资能快捷地从中缅边境运送到重庆，国民党政府曾开疏金沙江航道，无奈航道被白鹤滩紧紧卡住咽喉，3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2010年，开发建设金沙江白鹤滩水电站的号角吹响了。建设者要修建一座高达289米的大坝，差不多每天都在逆风作业、开山挖洞……2021年5月31日，历经1511个日夜，白鹤滩水电站大坝浇筑到顶。它像一轮新月镶嵌在金沙江两岸的岩壁之间。这年4月大坝蓄水验收，5月大坝浇筑到顶，6月水电站首批机组投产发电……白鹤滩水电站装机容量高达1600万千瓦，仅次于装机容量世界排名第一的三峡水电站。水电站发电机组单机容量达100万千瓦，它运转一小时就可满足一个现代三口之家400年的生活用电需求。
那些穿越山河的脚步声、震撼世界的巨型水电机组、锐意进取的中国建设者、造福人民的赤子之心……汇聚在白鹤滩，成为它最清晰的印迹，值得我们铭记。
真正亲近白鹤滩，我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金沙江水一路奔流到此，河道忽然被100多米高陡峭的山壁收窄至五六十米宽。金沙江两岸悬崖绝壁耸立如刀锋，江水汹涌澎湃，水中礁石密布，犹如剑阵。此时，我真切地感受到，白鹤滩大开大合的美，是野生野长的美。最能欣赏和认可这种美的人，应该是极富思辨精神和创造力的实干家。
白鹤亮翅的梦想延宕了半个多世纪，今朝终于成真。
02
从500米的高空俯瞰，白鹤滩水电站尽收眼底。它挺立于崇山峻岭中，壮观宏伟。最令人讶异的是，白鹤滩水电站的电能仅仅耗时7毫秒就可以实现“乾坤大挪移”，通过电力高速路，从四川直达江苏的用电负荷中心。
2022年7月1日，±800千伏白鹤滩—江苏特高压直流工程正式竣工投产。白鹤滩水电站将金沙江的滔滔江水化为电能，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翻山越岭、跨江过河，穿越四川、重庆、湖北、安徽，历经高原、山地、丘陵、平原，直抵2080公里外的江苏。
这是一条攻坚之路。电力高速路跨越岷江、汉江、长江，穿行大凉山、大巴山、大别山，建设过程颇为艰难。重覆冰区、高海拔区和无人区都是绕不开的拦路虎。
从金沙江畔到江南水乡，国家电网有限公司充分发挥技术、人才、管理等优势，3万余名建设者历时1年7个月，在山巅立起铁塔，让银线飞渡江河，架起了这条横贯东西的钢铁巨龙。
3月，国网四川超高压公司的员工们越高山、下江河，登铁塔、走银线，夜以继日地为±800千伏白鹤滩—江苏特高压直流工程四川段的设备开展全方位体检。
5月的一天，天空晴朗无云，我随国网四川超高压公司自贡运维分部的员工前往宜宾市屏山县的工程验收现场。站在1000号铁塔下面，我的眼前是宽阔的岷江，脚边是蓬勃生长的小草以及不知名的野花，蜜蜂和蝴蝶在花间飞舞。我仰头看到运检人员谢劲科和他的同伴在距岷江江面170米高的导线上行走。那一段线路有1600米。直到我的视线里那两个小黑点消失不见，我才得知他们已经走到了岷江对岸的铁塔上。
后来，我从一段视频中听见了谢劲科走到岷江上空时与同伴的对话。“前面就是我的老家，就在那个坝子上，我都能看见我的家。”谢劲科说，“我们在前面休息一下，那边又是个上坡，我脚有点软。还有7个间隔棒，过这7个间隔棒是最难的，爬坡，得慢慢走，我们都慢点儿……”人在高空导线上行走，岷江水在下方奔流。那一刻，看着他们的身影，我的眼角有些湿。
这是一条创新之路。今年7月，国网特高压部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说：“±800千伏白鹤滩—江苏特高压直流工程是采用混合级联技术的特高压直流输电工程，工程核心设备全部实现国产化，年输送电量将超300亿度。”这个工程创造性地研发了“常规直流+柔性直流”的特高压混合级联输电新技术，是我国适应能源变革的又一重大创新成就。至此，公司在运在建特高压工程线路长度达到4.5万公里，可以绕地球赤道一圈多。
从白鹤滩水电站发出电，到线路送电，再到江苏的客户用电，1度电走完这2080公里用时不到一秒钟。
一秒钟，地球在宇宙中运行近30公里；
一秒钟，一个成年人完成一次呼吸；
一秒钟，蜜蜂约扇动200次翅膀。
而白鹤滩的清洁水电送抵江苏，只需7毫秒。
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来自金沙江的澎湃电力，沿着2080公里的银线奔流，瞬间点亮姑苏城外的璀璨灯火。
03
2022年夏天，来自白鹤滩的消息让我着迷。
金沙江水从青藏高原奔腾而下，一路南奔，撞进横断山野莽的大峡谷，浩浩荡荡，不改其桀骜不驯的姿态。征服白鹤滩的梦想到了今天，被勤劳、智慧的人们变成了现实。金沙江水在白鹤滩被拦腰切断，高峡出平湖。金沙江的恣意纵横之气仿佛也消散了，那座如新月的大坝展现出了征服者的姿态，不动声色，兀自庄严。
我试图想象那些在和金沙江水抗争的历史中以失败者的身份黯然退场并被记录到历史文献中的人们的心情。如果他们看到今天的白鹤滩水电站，将会有何感想？清乾隆年间督察金沙江流域白鹤滩段的东川府参将缪弘无奈地在崖壁上留下了“安澜吉水”的石刻文字，也刻下了他理想中白鹤滩的美好未来：“金江自古不通舟，水急天高一望愁。何日天人开一线，联樯衔尾往来游。”当年的摩崖石刻已被水淹没，而它的复制品如今留在了巧家县大寨集镇新修建的文化广场上。我期待那每一个字都能闪烁光泽，照亮这片被历史委以重任的地方。
真正征服白鹤滩，我们足足花了70年。1950年至今，一代又一代建设者来到金沙江，他们殚精竭虑、开山凿洞，才铸就了今天的水电巨坝。
早春二月，白鹤滩的木棉花开了，一树火红。一到夏天，它们便绿意盎然。流连在白鹤滩，我看着眼前的金沙江水，想将最新的记录收入文献资料当中。白鹤滩水电站总库容206亿立方米，相当于一个洞庭湖的蓄水量。在白鹤滩，一个长200多公里、平均宽度600米的湖泊呈现在天地之间。
唐代诗人张籍以“月出溪路静，鹤鸣云树深”的诗句描绘他想象中的仙境。而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当白鹤滩水电站的电能一经发出，我能想象到那亮翅的白鹤从白鹤滩破空而上，飞向天际，飞向布拖换流站，开始长途旅行。它离开艰难蜀道，又见山城重庆，忍不住一阵鸣叫，如利箭般直插云霄，然后搅动天上的云团，上下翻腾，一低头便径直冲向荆楚大地。不一会，它便进入徽山皖水，在长江与淮河之间展翅翱翔，闪电般击穿波浪，向江苏的辽阔平原疾驰而去……
是的，作为一只白鹤，它唯一的使命，就是飞翔。唯有飞翔，它才能穿越高山流水，又联通高山流水。动听的鹤鸣回响在天际，回响在江河之上，回响在人们的希冀之中。
中国副刊 2022-10-06 10:00 发表于北京
